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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狐。狐貍精,有九條尾巴的狐貍精。”

小透在一小塊空地上蜷著,冰冷徹骨。

冷到了極處,卻止不住胡思亂想。

小透忽然醒覺蒼肆要是想害她,即便是存了一點那樣的心,簡直是吹灰不費,也不會到了今天。

縱然他是妖,這許許多多的好時候他也並未傷害自己。

他是不會傷害自己的。

明知他不會傷損自己,又為何要害怕他,為性命擔憂?

小透腦中溫故,蒼肆對她的好,每日的情真,又一起湧上心頭。除去了這些,她什麽也不記得了。

她想自己要是不對那支倒黴的蕭有那麽多的好奇就好了。

小透糾結於心,腦中一會有蒼肆的笑臉,一會又是龐龐的九尾。她無法分析自己難以言傳的感情,一顆心,纏了又結,結了又纏,動蕩得厲害。

小透的耳邊又出現一種聲音。

“癡情的夢中人真的出現了,為什麽又要逃離他?”

“為何要介意?可以圓滿地,我又為何不要?”

人性九曲,難以捉摸,小透眼珠酸痛,累存於眶。她沈默三思,心理曲折。

小透以心問心,回憶無盡。百轉千回間,理智害怕得躲到了一邊。

一身淋漓的冷汗被風吸幹了,整副豎立的汗毛被風捋平順了,小透在仿徊中明白了心之所向。

不附體的魂靈終歸,小透發現自己還是舍不得,明白了自己要離開他簡直是不可能的。人皆有情,而她的情在意識未及的時候,已是芽發花開根深蒂固了。

那樣強烈,情之至可登峰造極,如今再抵抗也無濟於事了。愛屋及烏,異類無妨。

金烏西墜,丹霞綺麗。艷色濃一時,浪漫好華彩。

人到底是由感情定去從的,小透明明知道她的真相,卻同時迷戀。她調整好自己的緊張情緒,將恐懼囫圇一口吞了。她認清此刻最重要的是回去找他,她只想見他,心中思力強盛,勢不可擋。

一路上心不敢落地,只希望他還在。小透飛了似地跑出去,又飛了似地跑回來。她覆歸清雅去處,見到蒼肆仍然還在,心方才落位。

此時的蒼肆已然脫去狐尾,換就人體,形態順目得多。他英俊秀氣的眉宇間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憂傷,獨自悵然若失,懨懨焉焉。

小透喪失思考能力,她應承心意而來,卻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麽。心潮澎湃,無盡激動,而步履尤難。走得很慢,卻步步踏實,心中乘空演習了一遍,盡說她想說的話。

蒼肆自小透走後,一直呆立在原處。他心中越想越是傷,越是傷越想,累及了五臟。一分悔,兩分疚,七分傷,合作成十分的痛苦。千般萬分,淒淒慘慘戚戚楚楚。蒼肆看見了小透,她跑了回來,站在遠處相望。

蒼肆原本緊蹙的眉,一下子豁然開朗了。

風的飄搖中,霞映伊人孑然獨立,垂頭喪氣意黯然。

傷濃悲切之態,頗有淚垂之意。小透被卷入那一種浩瀚無邊伸延無盡的傷悲中,再是掙紮也沈溺。

她擦幹奪眶急出的淚,以最快的速度沖他跑去。

她輕快地跑了過來,飛揚裙袂。

她拿出了所有的勇氣,來不及地沖到蒼肆那端。

小透去勢沖沖,剎不住腳,她結結實實地撞上他胸膛,餘勢未盡,連綿不絕。小透卯足了力氣,先下手為強地一把把他抱住。她貪婪地呼吸,急切地喊:“肆。”

蒼肆掰開小透的手指,拉開她。他低頭看見她一雙桃花眼中閃動的淚光,硬作猙獰恐怖的臉呆怔住。他不覺緩順雙眉,柔聲細語地說:“不怕我吞了你。”

小透心裏酸酸的,眼裏熱熱的。她知蒼肆決無傷害之心,當頭阻住說:“我雖美貌,卻不可口。自覺是不對你胃口的。再則身無二兩重,肉不足夠,血不豐滿,難作果腹的口食。”

蒼肆見她很有把握的感覺,笑了,他悠悠地說:“我吸精氣的。即不食心肺,亦不用血肉,不在乎美口不美口。”

小透默了默說:“我不會害怕你,你必不會傷害我半分。”

蒼肆眼光灼灼,任由小透鎖住自己。

她偷偷瞄了他一眼,盈盈賠笑說:“害怕未知是人類的天性,你不能為人之常情怪我。”

蒼肆一時無言以對,拘於不清的緣,他說:“你我身在兩屆。”

他停下了,又問:“想好了?”

小透回答說:“我還沒想好。”

蒼肆被噤住了口,不說話語。

小透擡頭看著他問:“你愛我嗎?”

蒼肆只是看著,並不置一詞。他默了好半天,才說:“喜歡得很。”

小透一意地問:“你愛我嗎?”

蒼肆看著她說:“是,我是如此愛你。”

小透眼眶一紅,淚光盈盈地說:“我想聽你再說一遍。”

蒼肆順著他的意說:“我愛你。”

香氣幽幽沈沈,繚繞鼻息,濃進七竅,他口中言亦是她心內所思之語。小透深暈紅潮,固執而粗暴地抱住蒼肆,不知不覺地豪氣,“那我便還是要你。”

來勢洶洶的一句話,也是蒼肆的心言。

小透說:“我只需要有這麽一件事。在你心中,我足夠重要。”

有了情,就顧不上怕了。果真是有情飲水飽,連懼怕的本能也置之度外了。小透笑起來說:“郎比女子嬌。若得麗人,狐亦自佳。原來我竟如此想你,狐貍精。”

蒼肆見小透以終身相許,且是意志堅強。她傾心待他,而他自己也還是盼著這一刻的吧。蒼肆反覆思量,心搖神蕩。他倉皇不已,面紅耳赤。

癡心侵略勢,兵敗如山倒。

“我也想你。想得厲害。”

蒼肆思忖自己是從什麽時候起,也學會了人類的貪得無厭?好不知足,越來越貪心。想要更多,不能自拔,亦是無法自控。蒼肆本可以施法讓小透不再想起他,卻不心願。既不願她念著自己,更不願她忘記自己。矛盾相攻,所以只能作嚇一場。

小透在蒼肆的目光中見自己是那般地不可救藥了,她重重地抱著蒼肆,心志堅定,一口氣說:“我永不嫌棄你,你永不背棄我,已是足夠好了。”

皎皎真情實意,愛上一個人,也被這個人愛著,互相心上依傍,是一件多麽可遇而不可求的事。

強制壓抑下的願爆發出來,蒼肆極樂一笑,朗朗而興奮。他雙手捧起小透的臉,煥發的聲音顫抖,“你抱著我,其實很溫暖。”

蒼肆的眼神灼灼,英俊的臉上歡喜極盛,露出很好看的笑容。那是一種自然流暢的幹凈笑容,小透與他對視,震顫心靈。

她睫毛打濕,“我原本是想保全了性命開溜的。是你做了什麽嗎,使我亂了神智,硬不下心腸。”

蒼肆撫摸著她細滑的臉頰說:“我沒有對你下咒,你是自由的。可以選擇留下,也可以選擇離開。”

小透用自己的手覆上他纖細冰冷的手指,目中含淚,“可我不想,日後想起,悔不當初。”

蒼肆笑容明了,“謝謝你。”

“你終身以報就行。”小透看見他快樂的笑容,也對他報以同樣的笑容。她撫上她的臉,“我冷了,有你挺好的。”

蒼肆把她摟進懷裏,揉著她的頭發說:“我會保護你,珍愛你。”

小透在巨大的幸福感裏,發現自己發了瘋一樣和一只狐貍彼此相愛。

一個笑意妍妍,天真爛漫。一個歡聲朗朗,年少瘋狂。兩個人,相知相許,相依相伴。

夕陽灑下暖暖的金黃色調,暮色妍妍,長雲如流。

郎有情,女有意。情意相投,心愛相濃。

蒼術的元靈化身從巖石的細縫中鉆出,笑得好不開心,眼見叔叔看見它,覆又鉆進巖縫中。

初陽絢爛

“我知道你心裏是很高興的。”

“你果真是正宗的狐貍精。”

風情依依,千絲萬縷。空氣馨軟,陽光覆面。

小透洗耳用心。

“混沌分時,天氣上升,地氣下沈。自此,天為陽,地為陰。陰陽者,天地之道也,萬物之為綱紀,變化之父母,生殺之本末,神明之府也。世界之間發生萬物,狐便是那時產下的智慧靈根。”

大樹蔥蘢,光陰舒卷慵懶了氣氛。

蒼肆一身綠袍,膚白勝雪,奇美俊秀。他看著小透眼神脈脈,美人的溫柔笑容。

小透看著蒼肆說:“第一次見你,你淺淺地笑,就像是個良家少年,文弱君子。氣質如蘭,一脈溫香。後來見你獨自一人生活,還以為你是個私生,所以需要躲藏地過日子。卻原來是一只狐貍精,難怪有這麽好的一副風流皮相。”

香氣輕弱禦風,習習。

小透快樂放任,“怪不得你丹鳳美目……我說世上怎麽會有如此佳人。千年的老狐貍,集天地之靈氣,聚日月之精華,假形人身,力孕出一身上好皮囊。我夢幻的記憶,原來是被九尾狐迷住了。”

蒼肆牽動嘴角,露出皓白的一排牙齒。

小透被迷住了,不覺地問:“肆,你真的是九尾狐嗎,不應該是白衣翩翩的嗎?”

蒼肆握住小透的手說:“不知道為什麽,我喜歡青綠色。”

小透緩緩地說:“也不知道為什麽喜歡上了我。”

蒼肆回答說:“我的小透美貌如花。”

小透聽了這話,噗哧一笑,“我還以為你已年長得覺得整一個花花世界盡是紅粉骷髏骨。真是千年老狐,天生的聰明智慧物種,知道怎麽討得歡心。”

她又想到了一件事,遲疑地問:“那天與你說話的女子,她也是九尾。她知道我了嗎?”

蒼肆回答說:“我在竹林外設下了隱結界。你沒有邁出竹林,她看不見你。”

小透思維反射問:“你不願意讓她看見我,為什麽?”

蒼肆即時拉住她說:“這是對你好。”

小透想了想說:“我著實不懂你們狐待人的好法,之前那樣嚇我,也是對我好?你們狐有不嫁凡人的法規嗎?”

蒼肆想到了大姐,她常常說人心險惡,情是蝕骨至毒。千百年來,日日夜夜耳濡目染。

小透見蒼肆不語,料知自己是猜對了。她忽然想起木蕾告訴過她的那個關於泗水的久遠傳說。

“肆,你知道泗水的傳說嗎?”

蒼肆看著小透告訴了她一個古老的故事,他的故事倒像是講給自己聽的。

巫山曾有一座金色天府,裏面住著一位巫絕山主,她有一個美麗的好名字叫江沅。

江沅是一只金屬的白狐,她於百年功成之日化身女體,之後便發願升仙,得入天道。

她專心致志,苦修純煉,積累至道。待修得九尾齊全,便是食露吸風,倍加奮勉。江沅發下大誓願力,要修到天狐地位,登無極大道永壽。她日日深山苦行,正心修身。日日亦行一善,哪怕是一只小螞蟻也盼它落水。

如此年深歲久,修菩提心,施恩昆蟲草木,利益眾生,積下了無量功德。

江沅用集成的三千功德鍛煉,金鼎丹成之日,便是飛升之時。

九轉金丹成在旦夕,功德累就只差東風。江沅本可飛升,卻貪歡戀情,以致身遭情劫,千年苦功毀於一旦。

情事是這樣的,江沅愛上了木屬的青狐,兩人彼此相愛,宣誓情與天長壽,共地久存。

江沅心尖上多了一個攸止,砰然情動,熱血烈火。她終於是不要了一心的修行,舍了天位,拋去宏志大願,毀去真功業果。

江沅和攸止兩情濃熾,以為他是相伴一生的夫君。她和攸止成了婚,種下了長長久久的牽引之術。

小透聽到這裏,不自覺插口問:“無爭無求,逍遙快樂,江沅和攸止並沒有一直完美下去,對嗎?”

江沅數年修煉之功,正道大途盡毀廢於一旦,而攸止卻終是負了江沅,他偷去了九轉金丹,功法大成。

愛情死滅,濃重悲痛。

族中有傳說流廣,稱江沅為去除與攸止的牽引召喚,毀去了一身的靈力修為。

也有傳說江沅躺在一塊大石上,不停地流淚,把她的一身心哭做了千行淚。江沅流了很多的眼淚,她的晶瑩化成一緩緩地清流,流成了清亮亮的泗水。

江沅淚水流盡骨髓枯,墜落泗水,沒於底滅。她的頭發就像是水流一樣順滑,她的皮膚就像是流水一樣透亮。

江沅的元靈渙散,魂魄湮滅於長流。

泗水九曲,散著靈光。

“功果休得真是不值。”

自此之後,白狐一族自成一脈,且立下了一道規條:白狐一族,永不與外族通婚。

小透一場扭捏說:“所以,我是不被喜歡的。”

蒼肆說:“不僅如此,我的大姐被人騙情,所以格外地痛恨。”

小透了然地說:“所以你在竹林外設下結界,任是誰也發現不了我。”

蒼肆忽然開眉歡笑,“害怕了嗎?我可以任你反悔一次。”

風吹飄蕩,攜著一縷草木清香。這是蒼肆身上的味道,小透認得這是竹的青味,她長聞一縷蒼肆身上的香,把手貼在他的臉上。

小透撫著蒼肆的面頰,蹭來蹭去,“你好香,我也要沾上這種味道。”

蒼肆見小透岔了話題,以為她隨口胡謅,也不甚在意。

小透說:“順便分我一點姿色。”

濃烈的香味撲面而來,沖昏了腦子。小透被濃烈的香催得生了困倦,掙不開眼,她淡淡地說:“我想睡一會,有些累了。”

人累了,挨著什麽就睡著了。

蒼肆看小透摟住他的腰,在他懷裏沈沈睡去,安穩得很。溫暖的橙光蕩滌,她容色清美。

蒼肆拈了個訣,變幻了一床被子蓋在小透身上,他幫著掖了掖被角。

小透無心說話,又昏昏沈沈睡過去。

日薄月濃濃轉無,暗香明長長流寧。

小透深睡無夢,聽見蒼肆喚她頻頻,“小透,醒了嗎?”

蒼肆緊緊抓住她的手,深深地看著她,小透情羞,手指掙紮。

“我帶你去個地方。”蒼肆一手鎖住小透,手在她腰上一緊,緊抱住她。蒼肆將身一縱,步法輕盈,掠過泗水,其快如飛。

蒼肆帶著小透行過薄雲,她下視茫茫,見峻嶺陡崖隱約,終於喪膽失魂緊抓住他。

蒼肆安慰說:“別怕。”

小透依言盯著他的碧色衣服,目不斜視。

蒼肆勢如飛鳥,連登雲路。兩人飛上高峰,落於絕頂。

山峰絕頂,淩於煙霧,去天才尺。

蒼肆突然說:“陪我看日出吧。”

小透懶懶地往他身上一靠,說:“這是值得非幹不可的事嗎?”

天地開闊,令人心境澄明。

她依著蒼肆而立,並肩同看,光霧雲景。

頃刻東明,雲海翻騰,金光耀眼。

小透放眼眺望,精神大振,她由衷地感慨,“這是我看過的最美的日出。”

蒼肆撫著小透的背說:“以後每天都會是這麽美的日出。”

他的餘音軟美,清醇動人。

一輪旭日千山曉,萬頃無際,勝景無邊。

兩人情真意美,依依相守。

太陽那麽好,暖在臉上。

天地那麽大,寬廣不見邊似的。

咒毒妖花

夜色濃重,一片黑暗。月光寒起,永夜懨懨.

木大力在床上輾轉反側,他的面目黯淡,呼吸沖急。木大力強坐起來撐在床沿上,他面目黯淡,頭疼腦熱,眩得厲害,鼻翼一收一放長得很。

木大力心知不妙,艱難地從床下掏出一個布包,用手按了按,脆脆地音色,他把布包放進衣襟裏,直奔張家而去。

張家俊正要安寢,他因為木東明的死亡好幾月心情不佳,對於送上門的錢財也不耐煩。於是把貝幣堆進櫃子,草草地一切脈。

木大力局促不安地問:“怎麽樣?”

燭光照在他的臉上,木大力越發黃得不成樣子。

張家俊書寫著藥方說:“只是小病,不要緊的,就會好的。”

字的形體很高雅。

他把方子遞給張仝,讓他去取藥,之後就再不說話,自顧自去了後院。

張仝看手中方子,發現藥都是對癥,並無一味多餘,他心中奇怪,爹爹從前都會多添幾種藥,使他人無法尋考他用的到底是哪幾味。

張仝依方包了藥,打發木大力去了,他轉頭看向後院,有些迷惑不解。木大力因嗜酒,肝病已經嚴重,而爹爹給他開的那些藥,雖然對癥,卻根本就不會有任何用處。他又想,不過是死個人而已,便回屋睡去了。

張家俊走進院子裏看著夜景,這幾日,他的心情糟透了。原來木東明額頭上的穴上,愈來愈紅,深得分明,他想象得到,在那裏,有一枚妖種正在成長發育壯健。張家俊用盡全力,試驗了所有的辦法,招數遍用,最終還是失敗了,他無法伏妖,用一碗□□結束了全局。

一陣風涼,張家俊驚得一陡。這是他的後遺癥,一到夜裏就覺得妖氣森森,心驚肉跳,就連風聲都能嚇她一跳。

這是比往常要長的夜。

張家俊告訴自己,人總是敵不過強勢的現實,木東明總是救不回來的。自己不過是想在不引起恐慌的前提下救他,是妖物在害他,也是藥物害死了他。自己也為木東明延長了不少日子哩。

新日初升,陽光滋養萬物。

張家俊想法一生,心也就輕松了,他嘆了一口氣說:“不就是死了個人嗎?區區的人而已。物以稀為貴,人,太多了。”

陽光雨露,院子裏一盆盆的紅花,枝葉肥大,顏色勝火,鮮艷奪目異常。

妖嬈的美色爭先恐後地躍入張家俊眼內,美麗殘忍的花紅得可憎,就像木昌平額頭的妖花一樣。

張家俊悚然一驚,倒吸一口冷氣。恐懼的影像不停地在他的腦海裏回放,森然驚心。張家俊記憶起木昌平那一副痛苦不堪的死相,渾身泛起雞皮,手腳抖得厲害。

張家俊一時血氣上湧,他沖上去,把所有的花一盆一盆全都砸爛。之後手撕腳踏,摧殘得支離破碎滅絕。

這日,清晨,張招一如往常去園中賞花,想選色澤最為艷美的幾支花苞制作脂膏。原以為會看見紅色耀目,濃艷得迷蝴蝶翩翩歡戲,卻看見父親氣急敗壞地辣手摧花。張招急忙奔過去阻止,“爹爹,快住手,砸它們做什麽。”

張家俊從恐懼中回神,他看著一身鮮艷的女兒,滿心都是不詳的預兆。他的女兒的臉何時變得這樣白凈了?張家俊剛生了疑,又想法否決,他早已在井中投了符水,食物中摻了藥粉,必可以防邪靈侵體。

盡管如此想法,張家俊還是頭皮發麻,肌肉僵在臉上。他下意識去查看張招的額頭,發現陽白穴上似有一點紅光若隱若現。

妖邪宿寄,以血食養氣。的卻是張家俊那日親眼目睹的寄生妖法。

尋找寄體,以人類精血為食的妖種蟄伏在張招體內,隱蔽而茁壯地成長,一霎那間,張家俊臉色□□,他全身僵硬,大口大口地吸氣,惶惶之色崛起。

張招驚見他如此神色,急忙扶他在一邊坐下,擔憂地問:“爹爹,可還好?”

張家俊休息一會後,剛剛緩和上氣,便急著問:“招兒,你這幾日可遇見了什麽奇怪的事?身子有什麽不適嗎?”

張招想到處決小透那日突發的頭昏,回答說:“前些日子,我突然全身麻痹,整個人處於一片黑暗之中,耳不能聞,目不可視,五官的感覺都不見了。但只是一瞬間,想是因為站得太久了,頭覺得暈眩。”

張家俊看著張招額頭上的一點紅痣妖艷,顏色幾乎是看不出來的。他頭皮發緊,渾身顫抖,像是在無盡頭地墮落。張家俊知道那紅痣是妖物入侵的征兆,妖物故技重施把他女兒的軀體作為藏身之地。

妖種在吸食新鮮元氣,張家俊眼珠迅速地一溜,自在心中做出一方盤算。

許多日子,張家俊懷著鬼胎,不敢聲張。他采用藥物針灸,內外兼濟,巫法解術般般用得齊全。張家俊使盡一切方法,扶正祛邪,他讓張招服下符水,以期能裹住妖種,使它不再擴散。無奈張招的生命還是一天比一天更幹涸,心肝五臟六腑衰竭。直到最後,張招已經沒有起身的力量了。

張招的身體劇烈抖動,她平躺在床上,不時難受□□。她的面上妖氣行開,有東西在蠕動。

張家俊看見張招的額頭上突然突出,時大時小,待他細看時,胎團又不見了。

刺破的劇烈疼痛,尖銳地種芽破膚而出,張招失聲呼叫。

張家俊看見妖種從張招頭部的陽白穴處凸起,破出。苞蕾緊實致密,至深至艷。

張家俊意識到張招年輕的生命有利於妖靈生長。

血脈暗暗,是濃色的植物汁液。

張招額上猛地開出一朵鮮艷透亮極度絢爛的紅蕾,它正在貪婪地吸取著她周身各處的精華。

妖靈入侵,深植於血肉骨骼之中,它完全自我控制,生機勃勃得無法無天。

張家俊陡然後退,奪路而逃。他神經驚嚇,紫脹面皮,深思半晌無語。

張家俊走入外間藥房熬好湯藥,把□□撚作細末,傾倒在藥碗中,無色無味地化開。

他走回到張招房內,左手扶起他,右手把碗端到她唇邊,溫聲說:“招兒,喝藥吧。”

張招睡得迷迷糊糊的,聽得人聲睜開眼睛,她看見了一張半青色的臉,嚴厲的線條。張招惶惑,無法描述這種情緒,她虛弱地開口,氣若游絲說:“爹爹,我會好的吧。”

張家俊輕輕應道:“會好得,喝了藥就會好的。”

張招頭疼得厲害,她無法思考,張口就喝。藥實在是太苦,只一口就喝不下了。不料張家俊就勢一灌,腕力很大,張招掙紮不過,湯藥盡皆灌入咽喉落腹。

張招藥湯入鼻,咳得厲害。她咳個不停,須臾間卻一分力氣也無。眼睛發黑了,一切都悠遠了,命歸黃泉休矣。

張家俊近距離端詳,見張招已被藥殺了,她一張白膩膩的面皮更勝紙色。

張招忽然圓睜開一雙眼睛,展現出一種陰詭的笑容。

張家俊極惡的面孔,嚇得倒退了幾步跌坐在地,他呆怔一會後,看著那不曾大綻已然枯萎的妖紅,不自覺地僵住了心。

“你到底被妖物所害。”張家俊說,“我養你一場,也無益了。”

張家俊不曾仔細,未見一絲黑氣從張招身上留下,繞過他身邊游走了。

“已經死了,這事實無法改變,也就不必理會。”張家俊告訴自己說,“活著的人該考慮活著的事,要分得清輕重緩急。”

其妻張木氏藍貝聽聞異響急趕來看女兒,她一見張招狀況,不知如何判斷眼前是非,迷茫以對。

木藍貝嚇得尖聲大叫,她口齒不清地問:“怎麽會這樣,怎麽會這樣,招兒到底是……”

張家俊搖頭不語,自顧而出,日光撲在他慘灰的臉上。他未走出幾步,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驚慌至極的厲叫,繼而是震天徹地的嚎啕大哭。

張家俊不曾回頭,他一邊向前走,一邊悠悠地自己言語說:“張招,張招,招兒,我為何要為你取名為招,招災招難啊……當初還道是個好名字。”

張家俊落下幾點痛淚,又想汙染的屍身需要盡快處理。

異蝠傾巢(1)

陽光五色芳華,直射在草坪上,突出葉片的紋理,曬出一陣長香。

小透無聊獨臥,顛倒夢想。她在淺眠中聞到了一縷長香,知道是蒼肆又弄把戲。

她左手伸出,向右一擁,笑著說:“又使隱身法欺我。”

小透擁不到人,睜開眼看見了一張顛倒的臉,癡癡地說:“你來了。”

蒼肆風流喜悅地說:“我來了。”

小透笑盈盈地看著他,一表人才狐貍男。

蒼肆又問:“你怎麽知道我來了。”

小透興奮得失去了自制,把臉溫在他的臉上說:“只聞得一陣香,便知是你來了。”

蒼肆先前就聽小透說他身上有香,當日不信,如今卻不能不信了。他聞聞自己的衣袖問:“真的有香?”

小透笑著說:“你自己有的香,自己還不知道。”

蒼肆心中納悶:“我沒有聞見過身上有香,也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。不過你喜歡就好。”

小透反駁說:“全是狐貍味。”

蒼肆並不說什麽,直直地去呵她的氣。

極樂勝境,兩人相會,不覺日已西沈,真是人生光景,歡愉必然時短。

日落西下,月華東上。

皓月初圓,分明夜色溢進了窗,熱燥狂蚊。

小透連續被蚊蟲襲擾,不耐煩地醒將過來。

她睜開眼,習慣地側頭一看,並不見蒼肆。這許多日子以來,小透和蒼肆共枕同衾,她四下尋找,發現蒼肆站在窗外。

目秀眉清,唇紅齒白,玉樹臨風一表才。

今夜是月圓之夜,有利於妖靈。蒼肆運動丹田,開口吸取明月精華。月光冉冉地流入鼻息,他腹吞明月光華,閉目息睛。

他聽得小透走在身後,清聲說:“月盈之夜,最佳賞玩月華。”

“說的極是。”蒼肆回轉過身,擁住小透一飛沖天,半刻落在泗水沿岸。

一輪秋夜月圓,幾點晶亮天華。

蒼肆拾起幹柴,燃起篝火。

小透倚在蒼肆臂彎中,懶洋洋地閉目養神,她靜暇了會,覆又睡著了。

蒼肆見小透睡得正濃,遷就地笑笑,也不喚醒她。小透她雙頰粉腮,就著月光更添許多美意態。蒼肆心性自持。

泗水長長,映滿一天星,仿十分月明。

小透從安眠穩睡中醒過來,揉眉擦眼笑道:“在你懷裏睡一覺,真是度時如年。我好像睡了很久,卻只是一會兒。”

蒼肆持一紅彤彤的山果子送至小透唇邊,小透就著他的手噙了,紅透的果子還很甜脆。

兩情和諧,逍遙心喜。

小透看著天景,暗想這便是她的綺年錦時。

月在天,在水,柔華。流螢幾點款款飛,兩兩游戲,雙雙淺濃。

小透說:“天好黑。”

蒼肆回答說:“天黑了才能看清楚星星。”

夜風掠過,小透覺得寒涼,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說:“有些冷氣了。”

說完見蒼肆也跟著緊了緊身上的衣服,他沒有什麽表示,不曾脫下外衣給她穿上。小透心裏暗自思想,中途被蒼肆打斷了。

蒼肆問:“還冷嗎?”

她這才發覺自己周身是暖洋洋的,寒意早已消了蹤跡了。小透從蒼肆手掌中取過一枚果子反遞給他,見他嚇了一大跳,小透笑起來說:“我是宜室宜家的女子。”

果子芳香,蒼肆的腦海中又出現了相同的一場火事。他看見自己和小透被圍困在藍色的火中。

小透見他走神,說:“我在你眼前,所以一天想我一次就好,倒不必時時想著。”

風聲婉轉動人。

良夜,清風,月滿水中,伸手可拿。

蒼肆笑著說:“我有一千年沒有吃過東西了。”

小透聽了這句話,聯想到蒼肆是歲老千年的狐,容顏永似少年郎。

蒼肆繼續解釋說:“我無須食物亦可。”

蒼肆花容月貌,天然生就,清貴高華,動人心魄。

明珠在側,便自覺形穢。小透想到蒼肆擁有永遠也過不完的時間,這會使他們的距離變得更加遙遠。她說:“你的生命太長。”

蒼肆見小透一瞬不樂,溫言安慰說:“我並不是不會老,只是老得比你慢一些。”

小透反駁說:“慢太多。”

蒼肆笑了起來說:“長生其實很虛無,毫無意義。”

“怎麽到了你這兒,長生之美倒成了苦熬歲月了。”小透說,“你短期內不會老,而我會越來越老。雞皮鶴發,容顏枯槁,溝壑縱橫。你會和一個比你醜又比你老的女人在一起嗎,到那時,你就該長嘆一聲,當初為色所迷,如今為色所苦。”

蒼肆笑著說:“我可以令自己隨你老去,要多醜就有多醜。”

“自然化生的聰明絕世,若我……”小透改口說,“若我輪回了呢?”

蒼肆立即說:“那我去尋你。我有辦法,總能找得到你。”

“到那時我就不認得你了。”

“我認得你不就行了。”

小透聽得心動淚盈,“我若老去,皺紋也定然精巧,而你可以提供源源不斷的美色,朝朝暮暮,年年歲歲。”

蒼肆哭笑不得說:“好壞。”

小透仰面朝天,顛倒地數,總是廢在半途。她又數錯了一次,嘆口氣說:“今夜的月亮好亮,星星也亮得很好。”

願我如星君如月,夜夜流光相皎潔。

蒼肆手伸向天空,左右一轉,扭移乾坤星鬥。

滿天空的星星頓時旋轉起來。閃閃耀耀。

小透笑起來說:“差點忘了你有許多的好處。”

蒼肆說:“還有許多你不知道的。”

小透說:“我以後會對你更好。”她又把玩起白蕭,決定說,“好,那便以它為定情信物。”

蒼肆搖了搖頭。

小透見他拒絕得斷然,大不自在,埋怨說:“這也不舍,性命似的。”

蒼肆收了白蕭說:“它是我的一截靈骨,鑄就成法器,自然是一刻不能離。”

小透看著白色的蕭附進蒼肆的身體。

見小透靜默不語,蒼肆示好地說:“我可以給你別的。”

小透聞得此言,猶如一縷清風撲面,回嗔作喜,伸出手來要物。

蒼肆明明可見小透的心思,自覺失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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